何为写作
围绕写作,大家通常都只会关心写什么、怎么写和怎么教,甚少关注是什么、为什么以及怎么样。相比而言,后者更值得重视。
如果对写作没有深刻的认识,没有搞清楚写作是什么,不明白写作这一行为到底怎样发生的,掌握再多的写作技巧也没用;如果不明白为什么写作,即要借助写作传达何种信息、表达何种意图,积累再多的素材,也不知道怎么剪裁运用;如果没有完善而又系统的评价标准,写得到底如何也就没有参照系。
写作技巧千千万,但背后的原理是相同的,因此掌握写作原理远比学习写作技巧更为重要。而要掌握写作原理,首先需要清楚什么是写作。
写作,就是将大脑编码进行翻译。编码,即生产信息;翻译,即输出信息。
这就好比电脑显示器将主机编码显示出来。如果翻译成为文字,就是作文(写话、习作或文学创作);如果翻译成了别的语言形式,还得转译为文字。比如我的大脑编码是“举起右手”,我作出回应,并且举起右手,这是我的体式语;要完成写话,还得将这种体式语转译为文字“举起右手”;再比如大脑编码是“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”,但我将其讲了出来,用的声音这种载体;要完成作文,还得将其转译为文字“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”。
写作需要借助语言实现,但语言可以是多种形式:绘画、唱歌、演讲、内心活动乃至意识流……不同语言形式的载体分为文载、声载、图载、视载等。所以语言不等于文字,文字只是语言的一种载体,比如大脑编码“明白”,既可以用“明白”一词或者用嘴发出“明白”之声,同样也可以用“ok”代替,或张嘴说“ok”,或比一个“ok”的手势。
不同形式的语言,都是对大脑中的同一套编码进行翻译。五种形式的翻译显然都可视为写作,而作文则必须借助文字。
因此作文就是将大脑编码用文字翻译出来。那么,大脑又是怎样进行编码的呢?
计算机编码由“0”和“1”两个基本字符构成;《易经》六十四卦的卦画由“—”和“- -”两个基本符号演绎而出;再豪华的建筑也都是由砖头、钢筋和水泥等基本材料搭建而成;无论什么样的人类,都由碳(C)、氢(H)、氧(O)等元素构成……总之,世间万事万物均由最基本的单元构成。
写作也不例外。经过我多年实践研究证明:写作无非“因”“果”显隐结构。结构过程也即人类思维外显的过程。
1.如果“因”和“果”同等转化,即“因=果”,则为全因果;
2.如果有放大或缩小,即“因≠果”(因>果;因<果),则为半因果;
3.如果缺其一,即“因=0”或“果=0”,则为零因果。
以上三种情况,我将重点探讨全因果,适当兼及半因果。零因果生活中常见但是写作中用得较少,比如卡夫卡的《变形记》,格里高尔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变成了甲虫,就是有果无因;再比如大街上行走,万吨黄金莫名砸在脚前。而有因无果的情况更为常见,比如打了一上午雷,结果一滴雨都没下。
显、隐两种结构,重点探讨显性因果。探讨显性因果,主要借助文本的形式结构;探讨隐性因果,主要借助文本的内容结构(意图)。
显性因果
1.单一结构。如:因为迟到所以罚站;因为贫穷所以辍学;因为不饿所以少吃;因为喜欢所以买下……写作就是将这一因果关系细化、具体化。
2.一因一果形成因果链。请看下面这则西方谚语:
丢失一个钉子(因)—(果)坏了一只蹄铁;
坏了一只蹄铁(因)—(果)折了一匹战马;
折了一匹战马(因)—(果)伤了一位骑士;
伤了一位骑士(因)—(果)输了一场战斗;
输了一场战斗(因)—(果)亡了一个帝国。
我们发现,谚语中的任何一个环节都是上一个环节产生的结果,同时又作为原因产生下一个结果,从而将一个钉子的丢失与一个帝国的灭亡建立起联系。我们还将发现,总是由一个较小的原因产生一个较大的结果,也就是每一个环节产生的结果都有放大,因此它属于因小于果的半因果模式。
选进人教版教材的课文,如张之路的《羚羊木雕》和安徒生的《皇帝的新装》等也都是这样构思完成的。因果结构如下:
《羚羊木雕》
体育课上我的裤子破了(因)—(果)万芳把她的裤子换给了我(因)—(果)我因感动万芳的仗义赠送她羚羊木雕(因)—(果)妈妈发现羚羊木雕不见了追问下落(因)—(果)得知羚羊木雕的去向以后妈妈逼我要回来(因)—(果)我要回羚羊木雕后非常难受……
《皇帝的新装》
皇帝喜爱新装(因)—(果)引来了两个骗子(因)—(果)皇帝怕上当(因)—(果)派老大臣探听虚实,但大臣怕被认为不称职(因)—(果)皇帝自己查看也怕被认为不称职(因)—(果)大家都不敢说真话(因)—
(果)最终上演了裸奔的闹剧。
以上两篇因果结构过程中,基本上属于同等转化,即多大的因产生多大的果,属于全因果的模式。这种因果结构即递推思维。
多个原因共同作用产生一个结果(这个果往往也就是文本的意图),各个因子之间并列重复或者形成对比。写作过程就是提供充足的“因”说明(证明)“果”。
例1: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》的歌词里,因果结构如下:
(果)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。(果)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。
(因)共产党辛劳为民族;(因)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;(因)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;(因)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;(因)他坚持了抗战八年多;(因)他改善了人民的生活;(因)他建设了敌后根据地;(因)他实行了民主好处多。
(果)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。(果)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。
整首歌词,开头和末尾两句都是“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”,也是这首歌词所表达的意图(果),中间每一句都在说明“为什么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”(因)。整首歌词提供了八个因子,每一个因子都指向果,都是果的依据。八个因子间并列重复,减少或增加都是可以的,到底呈现多少个,作者说了算。
例2:马云的演讲稿《懒惰是一种智慧》,为了说明懒惰是一种智慧,列举了无数个生活实例(因)。因果结构如下:
(因)比尔·盖茨懒得记复杂的dos命令,编制图形界面;(因)可口可乐老板,糖精加凉水装瓶就卖;(因)罗纳尔多等球砸中,才踢一脚;(因)麦当劳老板,两片面包夹块肉就卖;(因)不想爬楼梯的人,发明了电梯;(因)不想走路的人,发明了车子和飞机;(因)懒得每次去计算,于是发明了数学公式;(因)懒得出去听音乐会,于是发明了唱片、磁带和CD;(因)乌龟懒,活千年,寓言中还跑过了兔子;(因)牛最勤奋,吃的是草,还要挤它的奶;(因)公司最勤快的人待遇最低……
(果)懒惰是一种智慧。
这里多个因子之间有并列也有对比,“牛最勤奋,吃的是草,还要挤它的奶”和“公司最勤快的人待遇最低”从反面提供因子,与前面的因子形成对比。
例3:唐宝民的散文《大师总是弯着腰》,为了说明大师都很谦逊——总是弯着腰,也用了多因一果的思维结构:
(因)83岁著名学者吴阶平看望生病的弟子中国工程院院士、著名泌尿科专家郭应禄,因为门铃坏了,便误以为弟子睡着了,在门外等候长达半个小时。
(因)中央电视台编导周兵和白岩松到季羡林家做节目,季老当时坐着,白岩松要给季老一张名片,季老立即站了起来,弯着腰等着他掏名片。
(因)马季应邀在一部剧中扮演一个角色。天冷,剧务带他上街买毛衣,挑件200多元的马季硬说不合身,自己挑件39元的,穿身上就不脱了。
(因)鲁迅在大街上因一位人力车师傅助人的举动,赠送其钱财,并时时因这件小事而"教我惭愧,催我自新,并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"。
(果)大师都很谦逊——总是弯着腰。
文章很短,不足一千字,提供了四个因子。但如果舍弃一个只保留三个,一样能够证明那个“果”。那么长一点的文章是否也遵循这种思维结构呢?
例4:张博文的杂文《荆轲是靠不住的》曾刊登在《特别关注》上面,2500多字。因果结构如下:
(因)游手好闲的浪荡子;(因)骗吃骗喝的假义士;(因)剑术实在不怎么样。
(果)荆轲这个人靠不住。
这是一篇杂文,作者提供了三大铁证(因),证明荆轲刺秦必败无疑,荆轲这个人压根就靠不住(果)。
例5:熟悉教材的都知道王安石的《伤仲永》,其因果结构和本篇一模一样:
(因)父亲的短视;(因)乡邻的捧杀;(因)自身的荒废。
(果)少年天才方仲永最终泯然众人。
上面我分析了歌词、演讲稿、散文、杂文(议论文)和文言文,都会用到多因一果这种因果结构,尤其是议论文。但凡写议论文,都会运用多因一果。
那么,说明文或小说会不会也采用这种思维结构呢?选进教材的叶圣陶先生所写《苏州园林》、罗贯中所写《杨修之死》两篇课文就用到了这种因果结构。
《苏州园林》
(因)讲究亭台轩榭的布局;(因)讲究假山池沼的配合;(因)讲究花草树木的映衬;(因)讲究近景远景的层次;(因)不容欠美伤美的败笔。
(果)我认为苏州园林的艺术成就很高。
叶圣陶先生从五个方面说明了苏州园林的四大讲究和一大不容,每一个方面都集中说明苏州园林艺术成就很高。
《杨修之死》
(因)聪明解读“鸡肋”乱了军心(斩之);(因)正解曹操门内写“活”字(操虽称美,心甚忌之);(因)一盒酥事件(操虽喜笑,而心恶之);(因)拆穿曹操梦中杀人的把戏(操闻而愈恶之);(因)搞曹丕招揽吴质,反被曹丕利用(操因疑修僭害曹丕,愈恶之);(因)唆使曹植斩杀门吏(操大怒,因此亦不喜植);(因)为曹植做答教十余条(此时已有杀修之心)。
(果)杨修被斩。
杨修被斩有直接原因和间接原因:直接原因就是聪明解读“鸡肋”乱了军心,但也是以往间接原因累积的结果。
不再举更多的例子,无论任何文体,都是因和果的结构过程。实际上,人类的思维历来就是如此。无论说话,还是做事情,都有明确的目的(表达意图),过程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终极目的,就是为了说明(证明)这一结果(果)。过程就是写作,这一过程也就是将大脑编码翻译成语言的过程。
这种多因一果的推演方式,从思维结构上来看,就是举证思维:拿出或出示证据证明某个说法或某种情况。
一个原因也可能产生多个结果。比如一棵树被砍掉:
(因)一棵百年老树被砍掉了。
(果)树根下蚂蚁没家;(果)树上鸟儿没巢;(果)路人少了歇脚处;(果)平日里在树下摆摊算命的先生没了窝点;(果)男孩子的秋千没地方可挂了;(果)女孩子没了跳皮筋的地方;(果)大人不能到下面去乘凉了……
这种因果结构很常见,比如课文《最后一课》:
(因)最后一课。
(果)环境变了;(果)课堂变了;(果)小弗朗士变了;(果)韩麦尔先生变了……
叙事类文本写作经常会用到这种因果结构。与一因多果相似的还有同因异果,即同样的原因产生的不同的结果。比如两个人都贫穷,一个努力改变,变得富裕;一个安于现状,越来越穷。
一因多果属于发散思维,同因异果属于求异思维,两者的思维图式相同。
隐性因果
前面提到,研究隐性因果主要借助文本的内容结构,即表达意图。
首先明确一点:任何文本,其本身都是一个大因子(因),而该文本所指向(融载、包蕴、表达)的内容便是意图(果)。如果意图直接出现在文本中(甚至有些文章的题目就是意图,如《懒惰是一种智慧》《荆轲是靠不住的》《大师总是弯着腰》等),也就是前面讲的显性因果;如果意图隐藏起来,只能看到因,果则需要循着因的指向去推导或归纳才能找出来,就属于隐性因果了。
比如下面这个谜面:八只脚,抬面鼓,两把剪刀鼓前舞;生来横行又霸道,嘴里常把泡沫吐。我们一读就知道谜底是螃蟹。很明显螃蟹(果)没有出现在谜面中,但是我们发现谜面的每个句子(小因子)都是对螃蟹某个特征的描述(说明)。如此谜面(文本)本身就是一个大因子,它是由许多小因子构成的。
我们不妨将文本视为大因子,段落视为小因子,词句视为小小因子。细读任何一个文本都会发现:小小因子构成小因子,指向意图;小因子构成大因子,指向意图。因此写作实质上是阅读过程的逆过程:我们先确立表达意图(果),然后提供一连串的因子。比如猜谜语“袋鼠”(果),就得提供多个指向“袋鼠”的因子:
一物长得真奇怪,肚皮下面有口袋。孩子袋里吃和睡,跑得不快跳得快。
写作过程中并未直接提及袋鼠,但是每句话都是对袋鼠的描述。写作除开直接表达还有间接表达,实际上间接表达更普遍。间接表达往往属于隐性因果,但就因果结构而言仍然属于多因一果。
从本质上讲,任何写作都遵循多因一果这一结构。无论是前面重点探讨的一因一果、多因一果,还是一因多果、同因异果,就文本表达意图(内容结构)而言都属于多因一果结构。
换言之,文本结构可以划分为形式结构和内容结构,当形式结构和内容结构相统一则表现为显性多因一果;当形式结构和内容结构分离,则表现为显性一因一果、一因多果、同因异果、半因果、零因果以及隐性多因一果,这种情况下又分为两种情形:显性因果结构中的果往往存在于文本,但不是文本的表达意图;隐性因果结构中的果往往不出现在文本中但就是文本的表达意图。
综上所述,写作实则是思维的外显,具体体现为因和果的结构过程,好比《易经》中阳爻和阴爻,先结构成8个经卦,再结构成64个别卦。
(本文转载自《全视界·教育》2019年7月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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